泉心泉意

治理既是有形的制度，也是无形的文化；既是静态的体系，也是动态的运用；既是一件事的处理方法，也是所有事情的处理原则。

——刘驰，译者序，

《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研究报告》

法国队最终没能赢得大力神杯。

北京时间2022年12月19日凌晨，尽管法国队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追平，但最终没能击败阿根廷，痛失创造卫冕冠军历史的机会。

截至目前，世界杯历史上共有两支卫冕冠军。

上一次的卫冕冠军，还是在半个世纪之前。

1962年智利世界杯，巴西成功卫冕，续意大利之后，成为第二支世界杯成功卫冕的国家足球队。

1938年法国世界杯，意大利成功卫冕，成为第一支世界杯卫冕成功的国家足球队。

世界杯刚开赛时，法国国家队发布了一张照片，其中国家队的每一位队员都穿着或拿着自己第一家业余俱乐部的球衣，向自己梦开始的地方致敬。这张照片将法国足球的根基与现在，青训与国家队的辉煌紧密地融为了一体。

少年此间，风华正茂。

“足球治理既是有形的制度，更是无形的文化”。这是译者刘驰在《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模式研究报告》中序言中的话。

溯源法国历史以及足球文化与渊源，也许我们会发现，法国的世界杯战果，恰是契合国家自身的历史和文化的足球策略的最佳结果呈现。

提起罗贝尔·盖兰和儒勒斯·雷米特，可能就是铁杆球迷也未必都认识他们。

他们中的前者，是世界杯的创意人。盖兰是国际足联的第一任领导，在任时曾提出过举办世界杯的构想，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他的想法并没有真正能实现，雷米特是国际足联的第三代领导，他亲手促成了世界杯的举办，甚至最早的世界杯的奖杯，不叫大力神杯，而叫“雷米特杯”。

*雷米特杯，原名胜利杯，是用纯银制作，外表镀金，底座是青金石，造型为希腊神话中胜利女神。1950年，为了表彰国际足联主席儒勒斯·雷米特创立这项大赛，这尊奖杯被命名为“雷米特杯”。

图1. 左为大力神杯 右为雷米特杯

来源：网络

这俩人除了足球上的共同点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法国籍。

可以说，在世界杯的历史上，法国人和世界杯的羁绊是非同寻常的。

“世界杯，夺冠，大力神杯，这些看上去热闹又风光。但大家在媒体看到的很多东西，并非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东西。我们作为仲裁员，你们作为投资人，其实背后的逻辑一样，面对事件、解决问题，外部的问题，自己的问题，这是很痛苦的过程。但我们要像医生一样，把问题拆解，找到核心，把能做的做了，剩下的就是尽人事、知天命，忍受和等待。”

“任何持久的成功，都来源于金字塔结构的支撑，大家看到的金光闪闪的顶部，是热闹，是冠军，是大力神杯。但它需要有厚重的基座来支撑。”

从最热门的世界杯主题入手，抽象出“热闹”背后，对于专业投资人士也有借鉴意义的观点或是思维模型，为此，【泉果无限对话】特别邀请《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模式研究报告》的译者刘驰对话。刘驰被称为中国体育司法界水平最高的律师代表之一。他从97年就开始从事体育法，曾是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的亚洲唯一官员。他现在依然担任亚足联职业足球俱乐部准入审核委员会主任。在足球行业的治理角度，他拥有非常深入的思考。

拆解法国足球的“金字塔”，重要的支撑点有两个，一个是“少年”，是完整的青少年培训体系和分层联赛机制；另一个就是“文化”——这些内容可能看起来很抽象，但它会实实在在地体现在所有具体的事件中，并决定了组织的命运。”

《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模式研究报告》的译者序这样说，“治理既是有形的制度，也是无形的文化；既是静态的体系，也是动态的运用；既是一件事的处理方法，也是所有事情的处理原则。治理和治理结构就是‘人财物’、‘责权利’的互动和博弈。”

法国的少年

这张照片是在世界杯刚开赛时，法国国家队官方社媒更新的一条动态。法国国家队的队员或穿着、或拿着自己第一家业余俱乐部的球衣，向自己梦开始的地方致敬。这张照片将法国足球的根基与现在，将青训与国家队的辉煌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图2. 法国国家队队员合影

来源：法国国家队官方社媒

法国青训在整个欧洲地区都处于领先地位，在欧洲最好的十大青年足球训练营中，法国独占5席，包括里昂、雷恩、图卢兹、波尔多等俱乐部的青训体系都在欧洲享有盛誉。而法国足球青训皇冠上的明珠，当属克莱枫丹基地，这里走出了金童姆巴佩。

图3. 法国足球梦工厂——克莱枫丹国家足球学院

来源：网络

法国曾在世界杯上折戟沉沙，而克莱枫丹，就是挫折后痛定思痛的产物。

1986年，法国在世界杯半决赛上，再次败于前联邦德国队。之后，法国队的“铁三角”普拉蒂尼、蒂加纳、费尔南德斯等名将相继引退。法国队因青黄不接，甚至接连缺席了两届世界杯。

痛定思痛，法国将国家青训基地克莱枫丹的建设计划，放上了第一优先级。其实这个计划在1976年就被提出了，前法国足协主席费尔南·萨斯特雷建议在巴黎近郊建立国家足球训练中心。1982年，法国足协从私人手中买下了克莱枫丹，彼时，那里还是一个盛产橡树的村落，居民不足千人。

1988年克莱枫丹竣工，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为竣工典礼剪彩。10年后，法国在世界杯夺冠。

克莱枫丹处于森林深处，这里的“与世隔绝”可以鼓励球员专注训练。许多来此集训的球队，异口同声的反映，在克莱枫丹，掘地三尺也买不到一瓶碳酸饮料。与之相对应的，是7片天然草坪、2片人工草坪、60多位常年供职于此的专业教练和理疗师，以及1个体操馆、1个带有桑拿室的健身房、3个网球场。

图4. 法国足球梦工厂——克莱枫丹国家足球学院

来源：网络

比起卓越的硬件，更令人称道的是克莱枫丹的精英集训建制：克莱枫丹不属于任何一家俱乐部，它的直系领导是法国足协。

每年，法国足协都会安排固定的入学考试招收13岁年龄段的新学员，所培养的人才不归克莱枫丹私有，而是直接向法国各级俱乐部青年梯队输送。

除了个人球技，克莱枫丹青训营的战术体系也是至关重要的。在这里，年轻球员接受训练的第一阶段，主要关注于个人球技的提升，而在第二阶段，年轻球员的训练重点在于战术体系和场上意识。

同时，克莱枫丹也强调培养足球意识，也体现在要求年轻球员在智力发展的测试中取得优异表现。每名年轻球员需要定期接受三次测试，并不断对测试结果进行分析和比较。测试基于三个关键方面——心理、医疗和身体——最先进的系统、最现代的方法和最先进的技术都在这份测评中扮演着关键角色。

姆巴佩就出身于克莱枫丹训练营。

图5. 姆巴佩

来源：网络

姆巴佩先接触足球时是在父亲执教的AS邦迪俱乐部，他父亲觉得自己所掌握的足球知识已经不足以指导他了，就将他送到克莱枫丹青训营。15岁毕业时，包括切尔西在内的多家豪门，都向姆巴佩伸出了橄榄枝。 

30年来，克莱枫丹已经为法国足球输送了亨利、特雷泽盖、阿内尔卡、本泽马、纳斯里、姆巴佩等优秀毕业生。

2004年至2008年，法国足协投资900万欧元更新克莱枫丹基础设施，升级配套软件以进一步改善周边环境。2013年至2015年，法国足协又投资了1500万欧元，用于克莱枫丹国家足球学院的整体升级。

开头讲到，克莱枫丹只是法国足球青训皇冠上的明珠。事实上，法国青训在整个欧洲地区都处于领先地位。而且法国的足球人口还在不断扩大，每年组织的足球比赛数量超过100万场，注册球员数量则超过220万，均保持逐年增长态势。

事实上，足球一直以来都是法国的第一运动。截至2012-2013赛季，法国足协统计有203.5万名注册球员，比法国另外两个体育联盟——网球和马术注册人数之和还要多。

法国的文化

从“高卢雄鸡”到“高卢乌鸡”，是人们对法国队开的善意玩笑。比较直观的印象就是在2018年的世界杯，那一年的法国队群星闪耀，成功捧起了大力神杯，让高卢雄鸡昂起了骄傲的头颅。然而。一眼望过去，法国队在场上奔跑的基本都是黑人球员——如果你不是常年关注足球，那么很可能会认为这是一支非洲队伍。

图6. 卡塔尔世界杯法国队阵容

来源：网络

而在本届世界杯上，摩洛哥队是外籍球员（归化）最多的球队，而法国队则是外籍移民最多的球队。

而这，也与法国的殖民历史和移民历史息息相关。或者可以说，法国足球的发展战略，是法国结合自己的殖民历史和移民史，所采取的优势最大化的策略——这些移民后代身体素质优秀且天赋异禀，他们出生在法国，从小就接受法国足球的熏陶，在法国足球氛围中成长，在文化融合上毫无障碍。这些优秀的“足球苗子”助推了法国足球青训和足球观念的壮大，二者是相辅相成、互为因果，他们构筑了法国足球的强盛。

纵观法国足球史，就是一部移民史。

在法国足球史上，科帕是波兰移民、方丹是摩洛哥移民、普拉蒂尼是意大利移民，齐达内是阿尔及利亚移民……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法国足球明星熠熠生辉，为法国足球建立起光荣与梦想。

在本届世界杯上，法国队26人大名单里，有24位是移民后裔。比如姆巴佩是喀麦隆移民后代，与他同为老乡的还有打入英格兰队一球的中场楚阿梅尼，以及效力于阿森纳的后卫萨利巴。但这26人中，仅有三位出生在海外的球员，其余无论是哪里的移民、哪国的后裔，都是在法国本土出生。

为什么法国有这么多来自北非的移民？

法国曾经在非洲拥有广阔的殖民地，尤其是北非。在其鼎盛时期，殖民地遍及世界，领土总面积超过1000万平方公里，仅次于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国。

当前的许多非洲国家，曾经都是法国的殖民地，比如北非的摩洛哥、突尼斯、阿尔及利亚；西非的贝宁，科特迪瓦、尼日尔；赤道非洲地区的喀麦隆、乍得、刚果等等。这些非洲国家由于长期接受法国的殖民统治，所以和法国建立了非常深厚的联系。至今很多国家都仍保留着“法国模式”的政治制度和社会风尚，文化体系已经根深蒂固。因此当非洲移民来到法国，并不会感到陌生。

一战结束之后，法国几乎失去了一代青壮年男性，为了给法国的发展吸引更多的劳动力，法国开始大量开放移民。除了邻国西班牙和德国外，引进最多的就是包括摩洛哥人在内的北非阿拉伯人。这些人已经接受了几十年的法国文化，并且许多都会讲法语，能很轻松地融入进法国的生活当中。

二战后，法国结束了在非洲的殖民，大量原殖民地人口随之移民法国。由于北非属于阿拉伯世界，信仰伊斯兰教。所以如今的法国虽然是天主教国家，却有着全欧洲最大的穆斯林群体，约840万人具有穆斯林背景，而这其中的60%，都是法国的阿拉伯裔。

图7. 四国人口比较

来源：世界银行

如今，经过一百多年的移民混居，法国的人口结构逐渐发生了变化；已经从原有的“高卢人”国家，转变成了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家。

据统计，当前法国的人口数量约为6500万，其中移民人口大概在700万左右，在总人口中的占比已经超过了10%。而且这只是一代移民的数据，不包括二代移民。所谓二代移民，就是指父母至少其中一人是移民，且出生地在法国。这一群体在法国的人口占比，同样超过了10%。

法国的北非移民有着低龄化的趋势特点。2019年，法国每个妇女平均生育1.87名子女，而在法国的北非妇女平均生育3.3个子女。据法国外交部分析、预测与战略中心（CAFS）前主任贾斯丁·瓦伊斯（Justin Va？sse）称，在巴黎24岁以下的年轻人当中，可能有三分之一都是“北非二代”。

由于来自五湖四海（北非）的移民过多，如今的法国足球，已经开始反向输出球员了——在法国足球体系下训练成型，然后代表祖籍出战的球员。

2014年，摩洛哥的死敌阿尔及利亚杀入世界杯淘汰赛，就得益于队内16名法国出生的球员（当时是23人大名单），名副其实的“法国二队”。

本届世界杯，有“法国二队”之称的球队有两支——突尼斯和塞内加尔。其中突尼斯队13名外籍里有10名法国人；塞内加尔有12名球员是“外国人”代表塞内加尔出战，其中有9位法国人；甚至英格兰淘汰塞内加尔的比赛，被认为是1/4决赛“英法大战”的预演。

这也从侧面映射出法国足球体系的在文化融合上的强大，成为法国足球文化强盛的标志之一。大量身体素质极佳的移民后代作为“足球苗子”，助推法国足球观念的壮大，二者相辅相成、互为因果。

可惜的是，这样的足球“二代”战略只能在法国才能收获奇效。很多亚洲国家希望通过天价吸引外援，然而，一到世界杯上的关键时刻，这些球员全都回到自己的祖国去战斗了。缺的，可能就是这份“文化融合”。

参考资料：

·《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研究报告 》国际体育研究中心，2017年

·《刚刚，法国胜了》地球知识局，2022年12月15日

·《从亨利到姆巴佩 法国足球为什么总是盛产天才》澎湃新闻，2018年7月17日

·《从高卢“雄鸡”，到高卢“乌鸡”，法国为何越来越黑》历史风云故事，2021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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